□ 周開學

　　同窗聚餐，席間，上了一大盤大麥饅頭。服務員介紹說，這是東北大麥做成的，營養豐富，口感極佳，是時下餐桌上的新寵。拿起一個看上去又黑又粗糙的大麥饅頭，狠狠咬了一口，味道還真不錯。吃著粗硬中溢滿香甜的大麥饅頭，我的思緒不覺回到了童年。

　　四十多年前，我剛上村里的小學。那時，村里連年受災，村民都食不果腹。在那樣的年景里，東北的紅薯片、大麥成了村民的救星。雖然父親當時是村長，可要養活五個兒女，他一樣無能為力。所以，父親總是十分欣喜地從生產隊領回分給我們家的救濟糧，總是在晚上和母親一起把來自東北的寶貝一樣的紅薯片、大麥，用石磨磨成面粉，然后煮成清清的、幾乎能照見人影的糊讓我們每人喝上幾大碗。就是這樣的糊，也成了我們家飯桌上的美味佳肴。

　　那是一個初夏的中午，我放學回家時，母親正一手抱著弟弟，一手往灶里添柴煮飯。因為兩個姐姐都已上初中，中午不回家，兩個弟弟還小，母親每天中午總是早早把飯煮好，讓我早點吃了上學。那天，因為做柴燒的雜草還未干，灶里的火時燃時熄叭叭作響，母親不時拿起吹火筒向灶里吹，灶孔里飄出的煙將她的眼淚都嗆出來了，而母親懷里的弟弟又餓得嗷嗷大哭，真把母親急壞了。

　　好不容易把飯煮好后，母親趕緊給我舀了一碗，讓我抓緊時間喝。雖然是很清的大麥糊，但我喝在嘴里覺得格外香甜。因為大麥糊實在太清了，我們家吃這糊都不叫吃，而叫喝。趁我喝大麥糊的時候，母親也讓兩個弟弟趴在桌上喝，并給上山挑煤的父親留了一大缽。

　　可能是因為餓壞了，也許是因為那個每頓沒有油水的特殊年代，我特別能吃。我記得，我一連喝了三碗大麥糊，雖然感到意猶未盡，但想到下午到學校不能遲到，才不情愿地抹了一下嘴，背起書包上學去了。等走到村口那棵老黃桷樹下，看到同班的石娃在割豬草時，我猛然想起，下午老師要到鄉小學開會，學校放假半天啊。我急急忙忙往回跑，想再喝一碗大麥糊，把自己的肚子真正填飽。然而，我回到家時，母親和兩個弟弟已經吃完飯，母親正在洗碗。我對母親解釋了不上學的原因后，就把眼睛盯在了鍋里。然而，除了灶臺上給父親留下的那一大缽大麥糊外，鍋里早已底朝天了。我很失望，狠狠吞了一口口水，扭頭出去了。

　　過了不久，父親挑著一擔煤，氣喘吁吁回家了。放下煤，父親一下倒在床上。一會兒，母親端來熱水，讓父親洗臉后，到桌上喝大麥糊。我雖然趴在桌上做作業，但一點也做不進去，一雙眼盯著父親的那一大缽大麥糊。父親見我都看得呆了，叫母親拿來一只碗，給我也舀了一碗。我滿懷感激地端起碗，呼嚕呼嚕往嘴里喝，喝下這碗糊，我打著飽嗝去做作業了。這下，我是真飽了。

　　我做完作業后，看見父親把那一大缽大麥糊喝下去了。而不知何時，母親又為父親端來一碗咸菜和一大碗開水，父親就那樣一口咸菜一口開水地往肚里灌。半晌，父親起身挑糞澆菜去了。而飯桌上，那兩只裝開水和咸菜的碗都變得空空的，我一下明白過來，心里不禁一熱。那頓飯，讓我終身難忘。

　　如今，我在城里舒適地生活著。可一想起那個饑餓的年代，想起父親母親，想起那頓難忘的午飯，大麥糊特有的香甜就會飄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