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告訴她》是一部在美國拍攝講述中國故事的電影。影片上映后，在北美引起廣泛關注，先后獲第35屆圣丹斯電影節評審團大獎的劇情片獎項提名、第29屆哥譚獨立電影最佳影片與最佳女演員提名;在第77屆金球獎頒獎典禮上，女主角憑借該片成為首位獲得金球獎音樂/喜劇類最佳女主演獎的亞裔電影人。作為一部家庭倫理題材、敘事方式平實、風格質樸的小制作影片，《別告訴她》能取得如此大的反響，筆者認為主要是編導以極具誠意與寬容的心態探討了中西文化差異，并表現出為大多數觀眾所認同的文化態度與格局。

　　影片故事由奶奶罹患癌癥引起。比莉的奶奶身患肺癌，僅剩下3個月的壽命。一直照顧奶奶的姨奶奶與比莉的父輩商議后，決定向奶奶隱瞞病情;小時候就到美國生活的比莉不理解長輩們的選擇，在她看來，奶奶對自己的疾病有知情權，隱瞞奶奶病情是一種不合適的行為，甚至是違法的行為，于是她的美式價值觀就與中國式行為規范發生了沖突。

　　現代醫學倫理中的患者知情同意權最早源于紐倫堡審判。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德國納粹借科學實驗之名進行了大規模反人類的人體實驗。二戰結束后，針對納粹醫生這一罪行頒布的《紐倫堡法典》首次規定了患者知情同意權，而后又以世界醫師總會發布的《赫爾辛基宣言》等規范性文件進一步確認。由此可見，知情同意權是人權的衍生，是對人類基本尊嚴的一種保障。中國現行法律中的知情同意權則兼顧患者與家屬的立場。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執業醫師法》規定：“醫師應當如實向患者或者其家屬介紹病情，但應注意避免對患者產生不利后果”;《侵權責任法》規定：“不宜向患者說明的，應當向患者的近親屬說明，并取得其書面同意”。《別告訴她》的沖突正是源自中美兩國的法律規定及文化差異。西方文化認為人的生命是個體的、自主的，對于自身病情擁有知情權是最基本的權利，這有助于患者在了解自己將面臨的風險、付出的代價和可能取得的權益的基礎上進行自由選擇，維護自身權益;但東方文化認為人的生命是集體的、家庭的，當個人遭受危難時，家人有義務、有責任共同承擔。因此，當奶奶罹患癌癥，姨奶奶、父母、叔叔乃至于奶奶的主治醫生，都認為家人應該選擇為她隱瞞病情，化解痛苦。

　　導演在拍攝該片時，起初也曾面臨這種文化困境。她說：“因為我自己在當時忙著跟大家爭論誰對誰錯，等到我開始拍這部電影時才開始和家人談心，想要更理解對方，包括這個善意謊言背后的文化背景和決策心境”。正是這種理解與包容，使故事的發展峰回路轉。比莉來到中國后，在全家人的關心呵護下，慢慢走出情緒低落的狀態，逐漸融入到大家庭和諧歡樂的氣氛中。更有意思的是，當婚禮上奶奶讓保姆去取檢驗報告時，比莉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猶豫地沖到醫院截住報告，與姨奶奶一道上打印店偽造了一份檢驗報告，將肺癌晚期改成了“良性陰影”。而在日本長大的比莉的堂哥及女友在莫名其妙地接受了家人為他們舉辦的婚禮后，居然也假戲真做，幸福地成為這個中國式大家庭中的成員。美國人運動注重肢體，中國人運動注重運氣，影片最后，比莉在紐約的街頭突然止步，像奶奶一樣發出了出自丹田的“哈、哈、哈”的聲音，似乎悟出了中國文化的奧妙。這一筆很有寓意。影片還有一個彩蛋：自奶奶被確診癌癥到電影制作完成，其間已是6年，而奶奶仍然健在。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意味著導演認同家人“別告訴她”的決定。

　　影片中，比莉曾被中國酒店的服務人員追問：“你認為在哪里更好，中國還是美國?”比莉回答：“不一樣，不一樣。”這個“不一樣”表明了編導對各國文化習俗的態度，也顯示出影片的文化格局。東西方文化的差異是一種客觀存在，文化有沖突，更有共存與融合。美國學者賽繆爾·亨廷頓在《文明的沖突和世界秩序重建》一書中指出：文化共存，需要尋求大多數文明的共同點，而不是促進假設中的某個文明的普遍特征。在多文明的世界里，建設性的道路是摒棄普世主義，接受多樣性和需求共同性。該片所演繹的故事對于這段話來說，正好是一種印證。

　　值得一提的是，《別告訴她》首先觸動海外觀眾和海外華人的，倒不是電影中的文化差異，而是一種共通的情感，那就是愛，即使這樣的愛充滿中國特色，它也是可以打破區域與文化的隔閡的，因為愛是誰都能讀得懂的語言。

　　(趙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