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智棟
記得小時候有這么一則謎語:頭小肚大尾巴朝天翹,謎底正是窯洞。久居城市,夏天或者冬季來臨,或酷暑或嚴寒難耐的時候,我往往會想起冬暖夏涼的窯洞來。
窯洞是黃土高原居民的傳統(tǒng)住所。陜北的土窯洞有三種類型:一種是純粹的土窯洞,在土崖根水平掘進,門面依然是土面,為了美觀,只是用頭刮得平整一些;一種稱作接口土窯洞,就是在土窯洞洞口加了石頭壘砌的門面;還有一種窯洞就是完全由石頭拱券的石窯洞。有的石窯洞門面石極為講究,用細鏨鑿出細紋,可使每塊面子石的鏨道相通,達到一線通天的效果,我在米脂楊家溝革命舊址新院大門處見過這種過硬的工藝。土窯洞和石窯洞各有優(yōu)劣,土窯洞的造型、周正度不如石窯洞,黃土不如石頭堅固,為防止窯頂塌陷,一般得撐幾根彎曲的木椽加固。
有句俗語喚作“老婆娃娃熱炕頭”,土炕無疑就是窯洞的靈魂必備。睡過土炕,睡過床,感覺不同,土炕更踏實。沒有了土炕的窯洞,便失去了窯洞本來應有的那份韻味。土炕的方位有兩種,一種設置在靠近窯掌處,暖和;一種設置在依靠門窗處,亮堂。土炕的一頭壘有灶臺,另一頭連著直立的煙囪,煙囪出口在窯頂,兩片小石板呈“人”字形立起來遮蓋,既防止刮風擾亂出煙不利,又能遮擋柴草落入煙囪。鍋臺的煙道連入炕頭下面,分為三條煙道橫貫其中,到了炕的另一端又合三為一與煙囪相連。燒火做飯時,整個土炕面就能快速加熱,幾乎不留死角。土炕上鋪著高粱稈刮篾編織的席子,夏天躺在席子上很是涼爽。夏夜里有蚊子叮咬,燃一根陰干的艾條,可驅蚊,有馨香;席子上鋪羊毛氈,更講究的人家,滿炕鋪上羊毛栽絨毛毯,冬天暖和。被褥白天摞在炕圍子上,坐炕可以靠在鋪蓋摞子上。
窯洞的排場程度可以顯示出主人的尊貴和卑賤。在陜北,至今還有規(guī)模講究的一線多孔窯洞遺跡。高臺基,周圍墻,磚木雕花門,有門當,有戶對,還有精美的石雕獅子,過客往往指指點點“這家人家光景殷實,可能出過讀書人出過當官的”。倘若被背著大小長短鏡頭的攝影愛好者發(fā)現(xiàn),早中晚蹲守,從不同角度精美構圖,傳播在網(wǎng)絡里,就很有可能成為網(wǎng)紅打卡地了。陜北窯洞門窗在春節(jié)期間是要貼對聯(lián)的,白窗紙、紅窗花、紅對聯(lián)那才叫喜慶。若是落了雪,小院就更有詩情畫意的妙趣。正常情況,春節(jié)可以貼紅綠色的對聯(lián)。假如哪家不貼對聯(lián),或者貼紫色、黃色對聯(lián)的,意味著主人家有新逝,不能貿然說些讓主人不悅的說辭。
陜北的窯洞一般依山傍水而建,靠北面南。既能阻擋凜冽寒冷的北風,又能正對溫暖和煦的陽光。一般窯洞是單家獨戶的。單數(shù)為陽數(shù),窯洞孔數(shù)一般以單數(shù)為宜。小院敞亮,開辟幾方菜畦,可以種南瓜、黃瓜、西紅柿、辣椒、茄子、豆角、芫荽、菠菜、韭菜、葫蘆……勤澆水,多施肥,根深苗壯,微風過處,飄來縷縷菜香。
我很喜歡榆林境內的兩處窯洞群落。一處是位于米脂縣劉家峁的姜氏莊園,又稱姜氏莊院、姜氏宅院,占地面積40畝,始建于清同治年間,系財主姜耀祖監(jiān)修的私宅,由院前、上院、中院、下院等部分組成。主體建筑為陜西地區(qū)的“明五暗四六廂窯”式窯洞院落,整個建筑布局合理,由上而下,渾然一體,同時有磚、木、石三雕藝術鑲嵌其中,具有歷史藝術價值。我初識姜氏莊園,最早可追溯到上世紀80年代老電影《北斗》中的畫面,印象頗為深刻。后來我到市里上班,節(jié)假日駕車瞻觀,才一睹其芳容。我喜歡細致觀察姜氏莊園的一磚一瓦,它是濃縮陜北建筑藝術的精品,嘆為觀止,流連忘返。另一處是位于榆林城東南3公里處的鄧寶珊將軍紀念館。抗日戰(zhàn)爭時期,鄧寶珊將軍在此處設立司令部,挖土窯三孔,取名“桃林山莊”,并由于右任先生親筆題寫匾額。春天或者夏日,只要有閑暇,我喜歡到桃林山莊逛逛。春季,山莊的桃林開花了,泥土香、草芽香、桃花、杏花香混在一起,沁人心脾,徜徉在林木花草間頓感心曠神怡。夏天,背壺開水,揣著香煙,背操著手,仔細參觀鄧寶珊將軍生平事跡文字、圖片,以及抗戰(zhàn)時期的電文,能想象到當年的金戈鐵馬。土窯洞里是涼爽的,有門有窗,采光好,空氣流通好,不沉悶。有桌椅,有熱水瓶,有炕桌,有中堂,有掛畫,有對聯(lián)、有灶膛,有棉被、有毛毯、有狗皮褥子……我想,我假如也有這樣的土窯洞該多好啊,燃檀香,抽煙卷,品佳茗,或看書,或寫字,累了把玩小鈴鐺,實在是舒坦得很。
兒子9個月大的時候,就被我送回農村老家由父母照看,直到四五歲才進城上幼兒園。因此兒子就有了玩泥土、泥巴的經(jīng)歷,跟著爺爺奶奶,見過春播秋收,也會拉著塑料水管子澆水,樂不可支,也能跟著大人去菜園子摘菜,去山上采摘瓜果梨棗。后來我們接兒子來市里上學,父母也跟著到了市里,每天接送兒子上學放學。父親說“城里不好盛(盛,住的意思)”,當時我還嗔怪父親“城里吃住行方便,教育醫(yī)療資源好,農村哪能比得了?”一晃眼20多年就過去了。如今兒子在省城上班定居,我也到了當年父親的年齡,便有了強烈的懷舊感。每次看見土窯洞,心底就萌發(fā)出一絲無可名狀的悸動。
從小在農村長大的人,一腳踏出農村的門檻,似乎就有跨出農門升龍門的感覺。但是多年后,當你想要回到農村定居,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了。可以偶爾再回到農村老家小住幾日,只是不可久居。雖然你生于斯、長于斯,但卻成了這個村莊一位匆匆過往的客人。
編輯: 張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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